噬菌体

【绿蓝】无色有声

#我流学趴 音乐生绿x美术生蓝 ,双向暗恋有。 

#一个温馨的小故事,讲一些关于梦想的思考。

#有七笛白亚明光永灰客串。一维同志没有对象,故没得戏份。

#全文1W5,短篇一发完。

#2020不容易,本文送给各位考生,愿你们的未来有声有色。


 

 

高一.

     

     小绿的世界里没有色彩。只有纯粹的黑白灰。


     当“全色盲”这三个字出现在小绿的体检单上时,小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医生说在世界上,全色盲都能算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疾病,但小绿不觉得由于疾病的存在,自己比别人悲惨一些。


      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,小绿反而挺享受生活,这个世界上能承载美的东西有很多,那些音乐,文字,气味,只有黑白灰的线条和形状堆叠,都让他感到快乐。



 

      比如一个潮湿的带有露水的早上,小鸟在树枝间调啾,街边的早餐店里散发出包子和烧卖的特殊气息,清香从刚开门的花店里扑出来,钻进小绿的鼻子。


      小绿很喜欢那家街角的花店,时不时会跑进去晃晃,再拜托老板给自己搭配一束鲜花带回家。小绿不知道那些花瓣的颜色,也不知道颜色所代表的含义,但他很喜欢枝叶舒展的样子和花瓣柔软的触感,鲜活的生命力不需要太多修饰,没有颜色也能真切地感受到。

 



   “哟小绿,今天不是放假吗,怎么这么早出门?”打理花枝的老板看见小绿,朝他打招呼。


    “早上好啊纪老板!我去练琴。”小绿简短地回答一声,然后指向其中一个花盆,“老板,这个盆里的花开的好欢,它是什么颜色的?”。


    “你说哪个?哦,它啊。这丛蓝色矢车菊长得不错,不枉笛某人在它身上花的不少心血。”


    “这是蓝色,那它跟小蓝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。”小绿发出赞叹,“它一定很好看吧,我想小蓝会喜欢它。老板,这么好的花需要多少钱?”


    “呃,这花不打算......”


     “直接拿走吧,不要钱。反正它花期没多长了,“房间里探出了一个脑袋,“纪七,小家伙想要就让他拿去呗,正好把花盆空出来,让我种点无尽夏。”


    “......行吧随你便。”花店老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,最终放弃思考。他拿过剪刀,截下那些还带着些许露水的花枝,用包装纸仔仔细细包好,再加上一个丝带打的蝴蝶结。


    “红色丝带配蓝花,不错,我喜欢这个调调。拿去吧年轻人。”老板满意地点点头,把花束递给小绿。


    “顺便一提,这花的花语是祝你遇见幸福。好好保管它啊,就当是我和纪七祝你早日找到女朋友的祝福咯。”房间里的人再次探出脑袋。


    “就你贫嘴。”老板不屑地回复,“小年轻听了你的建议去早恋,成绩下滑你负责吗?”

 


     “所以你当年成绩下滑了吗?”小绿走远之后,笛子发出毫不示弱的回嘴。

      “而且,你真的相信这段时间小绿同学嘴里天天提到的小蓝只是个普通朋友?”

 





 

      小蓝确实不能算小绿的普通朋友。


      他花了整整一年来暗恋小绿的事实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普通。


     高中第一天的开学仪式十分无聊,校长站在高台上,重复那些十几年没变过的套话,自然也没什么人听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新高一的学生们都是初次见面,站在队伍里四处张望着,看看哪些人对上自己眼缘,能发展成闺蜜,兄弟又或是恋人。小蓝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了小绿,他站在自己前方两排的位置,距离不远也不近。


      一见钟情的桥段十分老套,老套到小蓝都不肯承认这确确实实发生在了自己身上。小绿很帅,但只是中人之帅,他不会在一进校门时就引发女生的尖叫,却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荣升成女生红着脸讨论的对象。小蓝被绘画浸润了五六年的眼睛一下就锁定了他,然后毫不费力地挖出那双绿眼睛里忧郁的艺术缪斯。


      爱慕之心从何而起?身材裹在宽大的校服里,无法确认是否是黄金比例,斜后方的视角只能确认鼻唇角95°形成的迷人轮廓,看不出三庭五眼,小蓝很清楚他爱上了什么,准确来说,不是颜值,而是颜色。


      头发上那抹鲜艳而充满生命力的绿色,绝了。


      比草绿多一丝明艳,比墨绿少一分压抑,粉绿和它相差十万八千里,祖母绿再加点鹅黄?我看你在扯淡。碧色太蓝,柳绿太黄,油绿太浮,竹青太沉。命运的调色板狠狠地玩弄了小蓝一把,想画出来?再试八百年也许可行。


      那天晚上,小蓝凭借着仅存的记忆铺开一张画纸,底色是晨光铺成的暖黄,皮肤是好学生独有的白皙,线条从额头滑到下颌角,形成完美的弧度,在眼睛里点上少许鹅黄草绿和群青的混合物,使它闪闪发亮。游走的笔尖在发丝处停了下来,没有一种笔触和颜色能够模拟那种生命带来的张力和明艳,那抹绿色就像π一样站在那里,允许你无限逼近,却触不可及。


      跟它的主人简直一模一样。

 



    “小蓝同学我算是服了你了,请问您还能再怂一点吗?”


      小亚麻眼睁睁看着小蓝第3342次告白计划正式宣告破产,她越想越气,开始恨铁不成钢。

 

     “啪。”


       炭笔在小蓝手中折断,在画纸上划出一小段黑痕。


      “能。”他发出一声咕哝,耳朵上飘起绯红。画不下去了。小蓝扔开炭笔,拍掉手上的一层黑灰。


       见色起意的小蓝在开学第二天就搞来了小绿的所有联系方式,QQ在可以新生群里不废吹灰之力找到;微信则安排一个“交流数学需要”的冠冕堂皇理由;微博废了一番功夫,思索再三之后,用画杂图的小号加上。


       小蓝知道隔壁班的暗恋对象也是个艺考生,还是个把小提琴拉得出神入化的人。入学时加入伯中的交响乐团的他,花了不到半个学期,就有了一把首席小提琴手专用的椅子。他是个温柔的男士,才华没有磨出艺术家应有的孤傲,反而养出他和善的语气和温润的笑容。


      生为艺术生,他却有能在文化生中打拼一席之地的能力,小蓝不止一次在楼梯口的红榜上看见小绿的名字,英语是他的强项,证据是近乎满分的卷子和一手飘逸的花体英文。


      以上情报全校都知道,然而小蓝还知道点别的。他知道小绿最爱的松香牌子,还知道他最爱的川贝枇杷膏。他知道小绿有一个练琴的秘密基地,藏在学校后山,每天都会飘出不同的旋律,他还知道自己所加的微博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小号,然而这个微博却时不时地更新,可能是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,或是几句绝美的人声清唱。


       始于颜值,陷于才华。小蓝确实没有看走眼,小绿渐渐抓住女生的青睐,他的抽屉里也开始出现粉红色的信封。奇怪的是,小绿总是迷惑地看着那些信封,在拆开信封后恍然大悟,然后说着“抱歉”,将信封还给它们的女主人。


    “这种情况不可能告白成功的,”小蓝绝望地转向小亚麻,发出叹息,“保持现在这种状况我已经很满足了,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。”


     “不告白怎么知道成不成功??”小亚麻发出灵魂质问,他和小蓝是同桌的战友关系,也有一模一样的暗恋方式,他们两人几乎同时撞破对方小心翼翼的暗恋,两本不小心掉落的速写集被相似的封面搞反,直到两人捡起来翻开,才发现一个主角是白槿,而另一个叫小绿。


      怀着相同心情的难兄难弟迅速结成统一战线,小亚麻远比小蓝雷厉风行。花两个月接近一个月交流,再使出一点让女孩子成为闺蜜的魔法和海量双向暗恋的幸运加成,小亚麻终于在第一学期的结尾正式宣布脱单。她当然没忘记自己的好战友小蓝,时不时就拉着她名为闺蜜实为恋人的白槿为他出谋划策,不足只有一个,十条里没一条可行。


     “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莽撞,”白槿不知何时绕过前排的画架,走到两人身边,“亚麻你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,男生的脑回路跟我们不一样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万变不离其宗嘛!”小亚麻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,“槿儿你来干嘛呀?”


      “白颜料不够了。”白槿说着蹲下来,掏出刮刀和颜料盒。


      “哦这样......白槿你给我停下!其他颜色都可以给你,不准动我的大白!!!!”



 

       小蓝在百灵叽叽喳喳的调笑声中走上学校后山。


       我在想什么啊。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出吐槽,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放假。


       小蓝抬起眼睛向远方张望,金色的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里钻出来,在空气中喷上温暖的色彩。草叶顶着清晨的露水钻出来,水膜形成美丽的折射光,枝桠上冒出崭新的花苞,乍一眼看好像一片普通的叶子,但仔细观察,就能发现尖端的粉红。远方的教学楼变成了几个灰暗的色块,但是有红跑道和绿茵在旁边衬托,不会让画面沉闷。


       小绿的品味确实不错。小蓝发出感叹,他坐下来,掏出手绘本和便携式水彩颜料,小绿在的时候,这些美丽只能沦为他遮掩炽热目光的工具,现在小绿不在这里,也确实该好好描绘一下这些转瞬间的感动了。

 



       那个人已经到了啊。小绿一眼就看见了后山上的小蓝,不费吹灰之力。


       小绿选择这里的初衷是避开人群,在乐团练习开始前找到拉琴的状态。他原本不喜欢独自一人的练习被人撞破,但是他发现那个撞破的人好像是隔壁班的小蓝。


        哦,那就没事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在开学前就知道小蓝这个人的存在。说来丢人,曾经的小提琴老师突然搬了家,二话不说扔给小绿一条微信,让他自己找新地址去。兜兜转转的小绿在车水马龙间迷了路,问问路人,得到的也是“看见那张红色招牌之后左拐。”这种对他毫无意义的帮助。


       阴差阳错间他撞入了一个小型画展,四四方方的油画框在实木夹子上摆成一排,没有玻璃画框的阻隔,人人都能触摸到那些翻腾的颜料。


       看展的人不算多,脚步轻柔,恐怕撞破画面中的美好和意境。小绿听见身边的人对滚动的色彩发出啧啧赞叹,他看不见那些颜色,却能在笔触间感受对方的呐喊。轻拢慢拈抹复挑的笔像一只神灵的手,在小绿的胸腔里拨出阵阵回音。


       小蓝。小绿记住了这个在画面左下角飞扬的名字,他叫小蓝。

 



      在花名册上发现小蓝是一个美丽的意外,在后山上发现他也是。


      在给小提琴上松香的时候,小绿无意间瞥见了藏在树后的一根呆毛,和呆毛主人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跟小蓝共享同一个秘密,对他而言不是坏事。小绿一开始还担心他的琴声会打扰小蓝的创作,事实好像并非如此。


      小蓝是个完美的倾听者,当小绿奏响哲人的乐章,他便陷入深思,当小绿拉出诗人的曲谱,他便发出感叹。爱情的旋律会使他脸红,悲伤的调子会使他落泪。他也许不知道调式和和弦的意思,但他能够听懂每一个乐章,并且从不会在小节中间鼓掌。


      这很难得。小绿有时会发现他炽热的目光锁死在自己身上,从发间扫到脚趾,不放过一个细微的褶皱。他在空荡的美术教室里找到了原因,铅笔细致地描摹小绿所看到的光影,刻画出所有细节。琴弓虚搭在弦上,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上流出乐声,嫩枝在风中摇摆,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。


       成为小蓝的模特让他欣喜若狂,为唯一听众演奏的曲子也越发熟练。小绿开始讨厌演奏爱情相关的曲目,因为他总会发现,那些音符和小蓝一样,用相同的方式拨动他的心弦。

 



    他在画什么?小绿绕过去,看小蓝的纸面。


   “这是什么颜色?”喉咙下意识地发出声音。


    “这是绿......啊啊啊啊?小绿???!”


      伟大的画家差点把他的作品甩出去。

 

 



       小蓝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与小绿对话的方式,他想过很多开头,想过100种向小绿描述那绝美绿色的修辞。这些句子现在就像石头一样堵在他的喉咙里,小绿能够理解它们的含义,但不知道什么是绿色。


       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。


       小蓝的眼睛迅速暗淡下去,他是一个活在颜色中的人,他无法想象那个只有灰色的,充满阴郁的世界。

     “这个世界这么美,你却......你却......”他的声音开始颤抖。


     “我知道它很美啊。”小绿发出疑惑,随即了然。虽然我也很想看看多姿多彩的世界,但没有颜色也没那么可怕啦,他在心里发出笑声。

 

      “呃,我说不清楚,”他站起来,打开琴盒,“我试着演奏一下我今早看到的景象,你听听看?”


      琴声从弦上流出来,大千世界无奇不有,比如一个看不见颜色的人。却能创造出七彩的声音。  

 

      音乐被风托起来,缠绕住小蓝的发丝尖,阳光普照,白云微浮。


    “我的世界很美,你也是。”


       小绿的下意识又搞事了。热烈的告白冲口而出,让小蓝惊异地抬起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 今夜月色真美,啊不对,今天阳光真美。


        小蓝的脸上腾起一阵蒸汽,小绿想到了那些灰色的信封,还有那些扭捏的女生。


        喔。小绿想,他可能知道这个颜色,它叫做——脸红。

 



 

     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。

   

     音乐班的极光接过小绿手上的蓝色矢车菊,把它插到三角钢琴上摆的花瓶里。当他提出第3343号告白提案时,小绿回绝了他。
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他笑的异常开心,“我已经成功了。”


    “哎——这个计划是明总亲自操刀哦!”极光不甘心,还想找出一些理由,“我保证它绝对万无一失......等等,小绿你刚刚说什么??”


     “我说”,小绿故意拖长了声音。

     “我——成——功——了——!”

 





高二



 

      你在云下画莫奈,我于星夜奏肖邦。我们终究会在试卷上相遇,然后被圆锥曲线埋葬。


      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故事,王子公主已然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,只需要在下一行添上“END”,然后画一个句号。


       然而这不是童话故事。

 



     小绿和小蓝的爱情就像其他校园爱情一样单调。


     早上五点半,他们会学校后山上准时碰面,掏出画板和提琴。一小时后他们会出现在食堂,撞上最后一批队伍。


     如果是冬天,小蓝会点一碗热腾腾的云吞,夏天则是豆浆配油条,小绿是一年四季的白粥青菜,外加一个水煮蛋。半个蛋黄会出现在小蓝的餐盘里,交换一个云吞或者一段油条,这是不成文的规矩。


      他们会在上课铃敲响第一声的时候在艺术楼门口告别,在最后一声响起前滑入画室或是琴房。接下来的整个上午都和爱情没什么关系,小蓝得对付永无止境的静物和速写,后来衬布也开始掺和进来,静物演变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材质;小绿要面对密密麻麻的双音音阶和琶音练习,半本克莱采儿*,还有无数算不清楚的调号。


      思念总是会在最无聊的练习中发生,小蓝总是会在大卫像画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他长了一张小绿的脸,当小绿意识到他的的脑海被小蓝占据时,他往往已经乱拉了快十个个小节。


      当时钟的指针指向12点整,两人便跟着疲惫的人潮钻出艺术楼。饭点的食堂永远人潮涌动,这意味着小蓝几乎不可能抢到他最爱的红烧肉。


      也许是小绿长得和善又嘴甜,食堂大妈给他的排骨总能堆成小山,小绿吃得不多,所以肉质最细嫩的几块总能跑到到小蓝碗里。


      文化课会占据整个下午的时间,小绿和小蓝刚巧被排进了同一个文化班,经过几次名正言顺的调换座位,便实现了同桌目标。艺术生比文化生少整整一半的学习时间,导致所有老师都进化成了加特林机枪,试图用二倍速弥补落下的学习进度。


      他们就像那些普通的情侣一样,在数学老师转过去写公式时把手伸下去偷偷牵起来,在草稿纸演算的空隙里悄悄写一句情话。小蓝及其钟爱在语文课上用18种方式迫害杜甫,小绿则更想在英语课上琢磨出一首藏头诗,再即兴配上曲调。


      晚饭时间的食堂和午饭时没什么两样,迅速扒完面前的饭菜,剩下的就是难得的独处时间。他们在傍晚的夕阳下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,说不上是聊天,大多数时候,都是小蓝喋喋不休地用语言向小绿描绘天边的火烧云,另一个人则安安静静地听。


     当夜晚涂上第一层暗色,他们又得再次分开,晚上的练习和白天一样令人焦头烂额,让人产生无数次撕画纸和摔琴的冲动,最后无奈地回来真香。


    把练习事项一样一样地勾完,留给文化课作业的时间只剩下令人发指的一点点,一蓝一绿两个脑袋埋在试卷堆里书写,等到抬起头,夜晚已经安静得不成样子,教学楼早就人去楼空,艺术楼里还亮着几盏灯,给一些想要加训的人最后练习的时间。


      相比起文化生,艺术生有晚一个小时回宿舍的特权,他们在夜色的遮掩下恣意地释放自己的激情和爱,后山上的小树见证了他们无数次的拥抱,充满柔情的吻和热烈到让人发出惊呼的剖白。


      小蓝总是需要用冰水冲洗自己滚烫的双颊,让自己出现在宿舍时别脸红地那么明显,其实大家都知道,他们只是不说,有些人会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传出流言蜚语,但更多的还是默默献上祝福。

 

      晚上十二点,在微信上互道最后一声晚安,他们便合上眼睛,等待第二天早上太阳的到来。


 



    “绿,张老找你。”

      那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,小绿向往常一样踩着铃声踏进琴房,正好撞上启明的眼睛。他担忧地朝小绿看了一眼,深呼吸,然后说出消息。


     “老师,您找我?”


       小绿推开办公室的门。


     “终于来了。”德高望重的前央音教授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,他丢给小绿一个行李箱。


     “给你十分钟,回宿舍收拾出门一天要带的换洗衣物和物品,7点整在校门口等我,连这种准时都做不到的话,我也没必要教你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十分钟后,小绿带着一脸迷惑和诧异坐上了老师的车,司机沉默地踩下油门,疾驰而出。


      “......老师,我们这是要去哪?”大段大段的无声后,小绿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
      “北京。”



 

      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一瞬,小绿感到头晕目眩,老师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,他只是沉默地跟在老师身后快步行走,换上另一辆专车。


      黑色的小轿车在首都的钢铁丛林里穿行,风声在耳边呼啸,轿车突然间停了下来,小绿看向车窗外,他看不到硕大招牌上的颜色,但那几个大字却狠狠地刺痛小绿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“中央音乐学院附属中等音乐学校。”

 

      中年人并没有说话,他沉默地打开车门下车,小绿赶紧背上琴盒快步跟上。一路上有很多人认出了老教授的面孔,露出惊讶的表情,然后连忙鞠躬示意。老教授只是微微颔首,不发一言。


     “今天下午是他们小提琴专业的考核演出,17岁,跟你一样的年纪。”走到食堂门口时,老教授终于发出了声音。“在上考场之前,你得先见见你的对手都长什么样。”



 

      毕竟是上课时间,大礼堂里只有寥寥几人。小绿挨着教授在后排找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,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,照出演奏者俊美的脸庞。他轻轻点头示意身边的钢琴伴奏者,把琴靠在肩上。


      乐声从弦间流出,洒下淡淡的月光,宛若精灵在森林中吟唱,空灵而超脱。旋律陡然间急转直下,箭矢擦过精灵的耳畔,战火骤起。


       刀剑相碰,迸起火花,琴弓翻飞快速擦出一连串颤音,是剑尖没入腹部时发出的惨叫;手指轻动留下绵长的余音,是孩子失去母亲泣血的哀嚎。琴音宛若魔鬼的低语在空气中游走,紧紧崩起心脏,在耳畔低呜。哭泣声渐渐笑了下去,悲凉的装饰音绕上指节,像时间一样洗脱了血迹,徒留下满地废墟焦土。


      小绿就像一个旅人,坐在酒馆的吧台边,店主为他斟上一杯威士忌,然后仿佛一切都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事一般,缓缓讲述。旋律就在此时戛然而止,留下玻璃杯里的半杯威士忌,在蜡烛的微光中晃荡。


      这个演奏者放下琴弓,向听众们鞠躬,然后走下台。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,琴抵住她的下巴,她坐到小绿身边。


      她拿起酒瓶为他重新斟满。同样的旋律再次充满空间,而她樱唇轻启,讲出了另一个故事。




     同样的程序反复执行了快20多次,就算是在中场休息,评委打分的时候,老教授也没说过一句话。他的眼睛一直就那样看向舞台,平静地就像一滩从未生过波澜的池水。

 

    “等一下到我的房间来,带上琴。”


      晚饭结束的时候,老教授突然吩咐。十分钟后小绿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,老教授打开琴盒,拿出那把跟了小绿十几年的提琴和琴弓,递到小绿手上。


     “他们今天考的是去年的央音考题,我上个月才让你练过。”老教授淡淡地说,“现在你试试看。”


      小绿一怔,沉默着摆出标准姿势,将琴弓搭上琴弦。


       整整一个月不间断的练习,再加上一个下午的反复重听,小绿已经不会再出什么差错。琴弓划过六根钢弦,奏响几乎是刻在小绿DNA里的旋律。尽管如此,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,小绿已经猜出了教授紧接而至的评价。


      音乐不是数学,把音符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就能得出答案。他以为他已经练得不错,但经历过这个下午,他才发现他所能讲出的故事,竟然是如此苍白。


      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,他看见教授投向他的眼神,慌乱地低下头,准备迎接暴风骤雨般的责骂。出乎他的意料,老教授只是平静地叹出一口气,然后指向旁边的椅子。


     “小伙子,今天奔波了一天,该累了,先歇歇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教授点起一根烟,白雾轻轻腾起,伴随着他饱经沧桑的嗓音。

 




     “我本来不打算教你的,教学生是天底下最累的活儿。”老教授吐出一团烟雾,“你知道我为啥改主意吗?你去考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那天,我恰好被师弟请了过去,就在观众席。你应该是感冒了,表演水平一塌糊涂,简直找不到第二个人比你更适合落榜。”


     “你拉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掉眼泪,一直抖到整个考试结束。那时候我就在想,复读了五年没考上大学的学生,都不会比你哭得凶。后来你爸找了三层关系联系到我,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屁孩,就说行吧,见一见。”


     “见你之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,不管你拉的怎么样,四个小节就可以叫停,然后请你另寻高明。你天资确实不能算作无师自通的天才,但好歹还算可塑。我叫了停,把你爸爸喊过来,说你是可造之才,但没必要让我出马。小子,你那个时候可真是天地不怕,竟敢直接插你老子的嘴。”


      “让我想想你那个说什么来着?哦,你说的是——


      ‘老师,我知道您嫌我笨,嫌我连附中都考不上,不配做您的学生。可是他们不收我,那是他们眼瞎!您等着吧,换个老师,我照样能在6年后拿央音的录取通知书!’”


      “我立马乐了,哪个年代都不缺狂生。我就说,好小子,你试试看,要是在我手里都顶不住,你也别想碰到央音的门。”


      “结果你还真就撑下来了,估计是那天回去被你老子狠狠揍了一顿,后来你就再也没狂过。才华这种东西有时候很有趣,天资最高的那批人早早就翘了屁股,然后个个成了方仲永,反而是天资没那么高的,往往坚持下来,吃上了那口饭。”


     “你够狂,那是因为你够狠,你有多少次练琴练到指尖磨出血,再用三层创可贴包上接着练,应该不需要我帮你数。”


    “你是我带过最令人欣慰的孩子,懂事,不需要人在后面追。你一直都很省心,直到去年你开始有了恋爱的苗头,那个小子叫什么?啊,他叫小蓝。”

 



    “老师!”小绿从椅子上弹起来,“是我没好好练琴,这跟小蓝没关系!”

 



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老教授撇了他一眼,把他重新摁回椅子上,“小蓝是个有才华的好小伙,我都觉得他跟你恋爱实属眼瞎,好白菜就这么被野猪糟蹋。你觉得我有心情管你们小年轻恋爱吗?你要是当年你没说那狂言,我也没必要理你,你的水平暂时还摸不到央音的大门,但在九大音乐学院里随便找一家混口饭吃也成不了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“我不是什么老古板,不打算干涉你的爱情。我一直想把你培养成我的关门弟子,一个演奏小提琴的音乐家,而不是大街上随便一个会拉琴的乐匠。少了爱情的艺术那不叫艺术,那叫小孩子的过家家,你的人生路和艺术路都得靠你自己走,我领你入个门,接下来天堂地狱随你便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教授长出一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,作为你半个爹,我也得好好问问你,到底对未来有什么打算。”


     “小绿,今天你都见识到了,而这些人只是央音竞争者的一部分,我不知道在外面,天外是否还有天。你要是换了目标,说一声就好,我只是怀念当年那个叫嚣着非央音不进的狂小子,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孩的眼睛有多亮。”


     “小蓝他绝非什么池中之物,你知道吗?央美有个教授昨天来信了,点名小蓝,信上话没说死,但我估计,只要小蓝别交白卷,央美教学楼里就会有他一个位置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......”


        顶灯在小绿脸上投下一片暗影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“谢谢老师,我明白了。”

 



 

     “极光!”

     “小蓝?”黄头发的少年发出惊呼,“你怎么没跟小绿在一起?出什么事了?”


     “我找借口让他自己回家了。”小蓝的眼睛里满是急躁,“小极光,小绿那天到底去干了什么?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?!”


     “这......我......”极光一时语塞。


     “极光,你先回去。”启明温热的大手覆上极光的肩膀,紫色的眼眸看向小蓝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小蓝,你冷静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首先你要清楚,这不是你的错。我慢慢跟你讲。”

 



    “小绿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当年考央音附中的事?我猜没有。这家伙脑子里的东西从来都藏得很深,但他一直都没放下当年那次落榜。”启明握着吸管,搅动奶茶里的珍珠。


    “小绿来伯中的目的只有一个,考央音。伯中年年都能出考上央音的人,但小提琴专业的人很少,五年没有一个。小绿本来是这一届最有希望考上的人,但老师也说了,希望渺茫。”


     “如果他非要考,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突破,之后的一年也会非常难走。”启明叹了一口气,“伯伦希尔的器乐生都没什么天赋,不然他们早在各大附中里呆着了。这两天他练琴练得简直不要命,全靠浓咖啡在那里提气。”


     “你也看出来了,他这完全是在烧自己的生命,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太久。小绿必须在你和梦想之间选一个,以他的性子可能会强行两全其美,但如果真是这样,他连高考都撑不到。一天就24个小时,他哪有那么多精力。”


    “当然,我没立场干涉你,”启明认真地盯住小蓝的眼睛,“如果有哪个混蛋敢跟我说‘启明,你妨碍到极光的梦想了’,我第一反应一定是先把他揍一顿,他算哪根葱?”


     “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,但我建议你把这一拳打在小绿脸上。他的执念太深了,几乎到了癫狂的程度。他没必要执着在一个名字上面。除了央音,全国剩下10个音乐学院随便他挑,他去哪个出路都不会差,缓一缓,他可能还走得更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.....谢谢你的提议。”小蓝艰难地扯动肌肉,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。”

 




      层叠的乌云遮住了天空,遮住晴空的湛蓝和阳光的温暖,徒留下一地灰暗。蜻蜓被低气压按住了翅膀,盘旋在地面附近飞不起来。小蓝坐在小绿对面,看着他伸出手,用咖啡勺搅拌纯黑咖啡,不加一滴奶或一粒糖。创可贴包住了他的指尖,渗出一丝血迹,然后在空气中氧化发黑。


      杯中的可乐散完了全部的二氧化碳,现在只是一杯甜到发齁的难喝糖水。一头张扬的绿发向缺水少粮的枝叶一样萎蔫了下去,失去了它应有的生命力和光泽。小绿的眼神晦暗难明,眼下挂着厚重的黑眼圈,从皮肤下透出青色。小蓝几乎没法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熟悉的激情,他只能从绿色里获得一个消息,小绿快累死了,他只想好好睡一觉。


      小绿从北京回来后,整个人紧绷地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,所有人都在豪赌,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断掉。启明给了小蓝建议,但他却不想用“这是对你好。”来绑架小绿。小蓝咽下一口没气的可乐,他必须等,等小绿自己做出选择。


     “我吃完了。”小绿一仰脖,灌下一整杯咖啡,他的声音苦涩异常,仿佛还夹带着愧疚。


      “嗯。走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天气不好,路上也没什么行人,仅剩的几个也都在漫天阴影里脚步匆匆。小蓝抬头望天,几乎没有颜色。


      虽然是肩并肩,小绿却没有牵起小蓝的手。他们沉默地走到十字路口,小绿终于抬起头,说出了五分钟以来的第一句话。


     “小蓝,对不起。”


     “我......我们可能要分开一阵子......”小绿的声音开始颤抖,夹杂着愤怒,不甘和无力,“大家都觉得没必要,但我必须去追求我要的东西......我练琴的时间会越来越长,我也越来越难抽出时间和你在一起,哪怕只是听你说说话,我的脑子里都全是调式和乐谱......对不起......”

  

     “你迟早会讨厌我的。一旦你开口劝我‘小绿,没必要,放过自己。’,我一定会开始本能地厌恶你,之后的事情我们两个都知道。启明说的对,我只能二选一。对不起,小蓝,一个星期后我会去办休学,然后去集训,用剩下直到高考的时间忘记我吧,小蓝......长痛不如短痛......”


     “呼——”小蓝长吁一口气,“二选一,你选了梦想,对吧?”


     “嗯。”小绿偏过头去,他不敢看小蓝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 “——!”


       预想中的责骂和愤怒并没有到来,小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,下意识地拥住扑过来的小蓝。

 

 




     “太好了!我还以为你会选我!!吓死我了!!!”小蓝的声音里全是狂喜,几乎要跳起来转圈圈,几滴温热的泪珠滚下来,在小绿的肩膀上晕开。


 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意思!我懂这个感觉的!太好了!!要是你非要选我,最后还考不上,我得恨自己一辈子!!!我才不要背你考不上心仪大学的这个锅!这是你自己的事!”


       小蓝大吼了一阵,放开小绿的肩膀。


     “我不会忘记你。”小蓝盯着小绿的眼睛,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?第一是你的头发,第二是你拉琴的样子。剩下的时间暂时放下我吧,我尽量不打扰你,也不怪你。当然所有一切前提都是你必须考上,而且以后我沉迷画画无法自拔的时候你也不准有半句怨言,做人不准双标!”


     “接下来——”小蓝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,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!给我好好睡觉!好好吃饭!好好练琴!然后我们坐同一班飞机去北——唔!!!”


      小绿突然压了过来,嘴唇相贴。小绿像是疯了一般夺取着小蓝嘴里的空气,半晌之后,他轻轻放开小蓝,带着微红的眼眶,轻轻点头。


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

 

 




 

高三




     就算是最顽劣的学生,也会在高三来临之时意识到些许努力的重要性,然后认真地或是象征性地刷点题,就当是不负青春。


      伯伦希尔高中的高材生们自然更是如此。打游戏的写小说的,画画的搞音乐的,打篮球的谈恋爱的,通通放下了手中的东西,一头扎进试卷堆里。鸣蝉趴在窗口歌唱着夏天,空调机送出丝丝凉气,吹散少许小蓝心中的烦躁。笔尖沾着白颜料在纸面上刷下高光,小蓝稍微站远了些,端详着整个画面。


      就算拿到了央美教授的信,小蓝也没什么放松的打算,理由有二。第一,小蓝一直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信。他不接受任何层面上的作弊,后门或是特招,必须要堂堂正正地和所有考生比一场,才能让小蓝心里豪无芥蒂地收下录取通知书。
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说不清的理由当然叫做小绿。


      小绿早早就离开了学校,据说已经被他苛责的前央音教授折磨得不成样子,不过小绿本人倒是乐在其中。魔鬼训练在时间的打磨下显示出了成果,小绿偶尔会给小蓝发来一小段练习曲或是乐章,小蓝总会第一时间听完,然后写一篇小作文来感叹他表现力成长的速度。


      当人在忙碌时,时间就像流星一样过得飞快。被各类集训塞满的上半学期很快飞了过去,秋风吹下被染红的树叶,冬天紧接着铺上一层雪白。

     一蓝一绿两个身影在整个中国的领空上到处乱飞,握着暖宝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钻进一个又一个校考考场,然后搓着被冻僵的双手钻出来。


      画了十年的笔尖落到纸面,拉了十年的琴弓触碰琴弦,考试就像日复一日的练习一样枯燥且没有新意。他们两人在考试铃打响的一瞬间就知道了结果,一个月后,收到个大学校合格证的同学们在他们耳边发出欢呼,而他们只是平静地拿着证书看了一眼,然后掏出下一张试卷。


      结束校考和联考的绿蓝终于开始体验文化生的生活,被试卷埋起来的桌面上顿着一蓝一绿两个脑袋,几小时几小时抬不起来。他们讨论三角函数,讨论英语从句,讨论那些曾经被埋在层叠练习中仅剩的文化知识,讨论他们的未来和梦想。


      鸣蝉又开始在树叶间歌唱,气温也开始像青春一样燥热而紧张,最后一门英语的考试结束铃在漫天白云中响起,他们在出考场的人流里一眼找到对方,勾起同一抹笑容。


       一切都结束了。


      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吧里喝了个欢畅,小蓝灌下三杯啤酒,之后就开始五音不全地乱嚎,他唱了没三句就被小绿抢过话筒,附送上一句“好好看看专业的长什么样。”,然后把话筒扔给极光。


      亚麻执着于从白槿手里抢最后一颗樱桃,启明一脸鄙夷,不想参与嬉闹,最后妥协于烦不胜烦的极光,来了一曲歌剧二炫技。小蓝当然没有忘记抢话筒之仇,他悄悄掏出圆珠笔,乘着小绿不注意时把他按倒,给他画了一脸绿毛龟。


     等成绩的时间漫长而令人焦急,不过这对于绿蓝两人而言倒是好事。他们终于有足够的时间体验正常情侣所做的一切,从公园游乐场走到电影院,从咖啡蛋糕吃到爆米花,无论何时他们都把手紧紧牵在一起,尽管被琴弦和铅笔磨出来的老茧有点儿硌人。


       放榜的那一天终于到来,他们打开网站,看见数字,然后发出欢呼。一个星期后,他们登陆官网,在录取名单里看见了对方的名字。

 



    “哟小绿,还是这么早?”花店老板一抬头就看见小绿站在门口喘气,眼睛里满是兴奋。纪七往下瞟,看见小绿手里拿到的红色MSN信封。


    “拿到录取通知书了?恭喜恭喜,太不容易了。”


    “哎呀!太难得难得!总算熬出头了啊!”笛子闻言从房间里钻出来,狠狠地揉了一把小绿的脑袋,花店里养的猫踱步过来,在小绿脚下蹭一蹭。


    “是啊!可算是结束了。”小绿脸上漾开微笑,“小蓝也考上了!他刚刚才打电话来,他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!我现在去找他。”


    “哦!那真是个好结局!可喜可贺!让我看看,给你们两个送点什么做贺礼比较合适......”老板环顾四周,“哎笛子,你那盆无尽夏怎么样?”


     “巧了,我想的也是这个。”

 



      那天小蓝早早就到了,他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,点了一杯黑咖啡。早就认识他的服务生立马会意,苦笑着从橱柜中摸出一个玻璃杯,给小蓝倒上满满一杯可乐。小蓝坐在橱窗门口,等着街角即将出现的绿色脑袋,还有他手上的红色信封。



     小绿走得很快,不一会就到了那个熟悉的街角,去年他在这里亲吻了小蓝,等一下他会做相同的事。


 

     小蓝看见小绿,他走出咖啡店,朝他招手。


 

      十字路口。小绿看不到交通灯的颜色,如果没有交警先生在场或者给盲人用的提示音,他就只能跟着人流过马路。前面的大叔抬脚走了起来,他连忙抱着花束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他看见对面的小蓝拼命朝他招手。



 

     “小绿!——快停下!——那是红灯!!!!!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太远了,小绿听不见他的声音。而且太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小绿走向马路中央的时候,一辆轿车从右侧驶而来,引擎发出阵阵轰鸣。

       “吱——咚——!”

        无尽夏或蓝或紫的花瓣像雪片一样,飘飞在空中。

 




     绿色从叶上剥离,蓝色从天空剥离,灰暗的云层就像那天一样遮了所有色彩,小蓝的大脑里一片空白,他冲过去,暴力地分开人群,然后他看见了唯一的颜色。


      一大滩,可怖的,刺眼的。


      血红。

 



      周围遗憾又害怕的声音纷纷扬扬地响起:


    “这年轻人......闯什么红灯呀.....撞成这个样子......救护车!救护车来了!大家快让路!”




       门口的LED灯牌发出刺眼的红色,手术中。

     “小绿的家属在吗?请来一下。”


      医生走出手术室,小蓝连忙站起来,他看见小绿的父母冲向医生,于是他又颓唐地坐下。


    “我们尽力了......节哀。”


      医生的话语很轻,但足以让小蓝听到。


     “不!”小蓝大吼着冲上去,抓住医生的领子。


     “小绿不能死!求求你们!!救救他!!他不能就这么死!!!!”


      “......啊?”


        现场三个人都愣住了,医生最先反应过来,他缓缓开口。


     “您多虑了。小绿先生的伤势不重,不会有生命危险,”医生无奈地说道,“只是,小提琴的话,就......”




 

     “三床这......努力了这么久,可惜了。”实习医生看着病历单,摇头,发出叹息。


      “是啊,”旁边的老医生凑过来附和,“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,开车的人才拿到驾照,不敢开快,刹车也踩得及时,不然就不只是几个月就能养好的外伤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嗯嗯,不幸中的万幸。”实习生点头。


       “可他是艺术生啊,拉小提琴的,那手得多金贵啊。据说刚刚被央音录取。这个情况......难搞,不知道一年能不能恢复过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太可惜了。”实习生再次叹息,他指向病历单。


       “对了,老师,你看这几个指标,我有点在意,是不是......?”


       “眼力不错。”老医生点点头,表示肯定,“不过这不是我的专业,我说不准。我已经给永乐发了会诊单了,他马上就到。”

 




    “小——绿?”


     小蓝站在病房门口,抱着一大束花,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愣神。


    “你找隔壁床的小哥啊?”旁边的灰发青年慵懒地靠在枕头上,吸着巧克力奶,“他被医生带去做检查了,至于什么时候回来——你随便猜,我也不知道。”


    “旁边的小哥可真幸福,还有人送花。不过送花不够实用,听我的,下次送巧克力奶,简单实用,是病人补充能量最好的材料哟!~”


     “啊,是这样吗?那我现在下单......”

 

   “别听他的,”医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。这个医生倒是不怎么含糊,直接走到灰发青年面前,拿走巧克力奶一口气喝光,然后把空盒子甩进垃圾桶。


     “你再喝巧克力奶,小心伤口脂肪液化,你又得重做一遍手术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哎——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嘛!今朝有巧克力奶今朝醉!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你再喝,下次换药就用碘伏*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!!!!——医生对我不好——”


     “好了,”医生没理会隔壁床的吵吵嚷嚷,他转过头来,重新看向小绿,“看来有人来探望你。你们先聊,我等下来跟你细讲一下手术的事。”


 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小绿回答道,“您直接讲吧,不然我还需要给他复述一遍。”

 



    “嗯.....大概就是这样”,永乐握着红笔,在CT扫描片上画了一个圈,“患者的脑内的视觉区长了一个小肿瘤,就在这个位置,之前的十几年都很好,没有恶化,但这次检查发现这个肿瘤有恶化的前兆。”


    “我的建议是尽快做手术,两个原因。一是肿瘤虽然现在还没有开始恶化,但长在这个位置,一旦恶化就完全控制不住。第二是它太大了,压迫到周围神经——就是这个,看得到吗?这个肿瘤一直在压迫这根视觉神经,对,他就是您色盲的成因。”


     “您的父母也希望做手术,但是鉴于您已经成年了,还是以你的想法为主。如果您同意,应该能在两个月之后安排手术,当然,具体以您的恢复情况为准。”


       永乐递过CT扫描片,看向小绿;小绿接过下报告书,看向小蓝。

     “所以,”小绿露出微笑,“——祝福我吧,小蓝。”

 



      眼前一片黑暗,纱布遮住了所有光线,小绿只能听见剪刀在耳边运动的沙沙声,还有父母和小蓝紧张的呼吸声。


       纱布的重量在慢慢减少,三层,两层,一层,没了。


      光线的刺激让小绿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,他缓缓地睁开眼。震惊堵住了小绿的嘴,让他开始浑身颤抖。


      他缓慢地伸出手,触向永乐医生摆在面前的海报。


      小绿错了,他一直活在一个灰色的世界中,他以为没有颜色的世界不过如此,然而他错了,错得离谱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种景象,眼前的一切绚烂而瑰丽,只存在于他的梦里。


       红色真的很热烈,像一团火焰,仿佛让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;黄色确实很温暖,就像是书里描写的阳光,轻柔而温和;原来这就是紫色吗?那种小说家偏爱的颜色,神秘而华贵......


       小绿怔怔地转过头,他看见小蓝的脸,看他的头发,看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这就是蓝色啊。

 


 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  窗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株无尽夏,枝桠透着生命的嫩绿,浅蓝和浅紫的花瓣在空中舒展着,带着湿润的露珠。

      从现在起,他们有全世界的五彩斑斓,还有无尽的夏天。

 

END

 

 会有后记。

  

 注释:

1*克莱采儿:Rodolphe Kreutzer( 1766-1831),克莱采儿练习曲被誉为“小提琴的圣经”,难得一匹(据说)。


2*如果受伤要换药,每次都要重新消毒。换药的时候用双氧水是最不痛的,碘伏最血痛,别问我怎么知道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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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最后的碎碎念:

这篇文章花了我很长时间,写文不算费事,但查资料杀我。作为一个理科生,我完全不理解美术生和音乐生的生活,但我知道艺术生绝对不会比文化生轻松多少。

央美和央音都是文化生清华北大级别的存在,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外行,我都能想象弹车尔尼740的手能飞出什么样的残影来。建议集美们去感受一下央音非钢琴专业绕不过去的噩梦,为广大音乐生挖一块膝盖。至于美术生,请自行搜索央美,清美,国美,鲁美的满分卷,然后把另外一个膝盖挖掉。

社会上一直有不太看得起艺术生和美术生的声音,认为他们是文化课学不下来才走的艺术。实际上,任何层面想要达到顶尖都是极其艰难的。毕竟成人世界里,没有一件容易的事,除了长胖。

绿蓝的感情也不可能容易,上有社会,下有自我,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爱情实在是太少了,我只希望,我写出了绿蓝应有的爱情。

如果喜欢,请允许我不要脸地要一下红心蓝手 ,有长评的话我也很想要,不知道我的遣词造句和行文章法还有没有什么改进的地方,如有指导,感激不尽。

以上。希望您读得开心。
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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